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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兄妹二人久了不見,會生疏。沒想到軒兒卻是個懂事的,這不,瞧著妹妹來了,連鞋都顧不上穿,就迎了出去。”

皇後輕聲笑了一下。

宋榮軒像發現什麽似的連忙跪下請安。

皇後比皇帝上前一步把他拉了起來。又罵裏頭的人。“都是木頭,讓太子光著腳走出來。”說完就喊人要拉他們下去打板子。

宮裏跪了一地的人。

宋榮軒回過神來,笑著道。“母後,並不怪他們,孩兒走得急罷了。”

窗外不是她,可又幫了他一回。

心下越發感念。

積了雪似的,越滾越大。

皇帝認回了女兒,心裏極是高興。各自拉著他們兩個人的進了殿,笑道。“以後不許這麽急了,省得你母後上了火,你妹妹又不得安心了。”

宋榮軒輕笑一聲,瞥了殿裏的眾人一眼:“孩兒知道了。”

因對前頭的武貴妃含愧,父皇非常寵愛的這個半路來的妹妹。吃穿用度隱隱的超了皇後所出的安寧。

安喜卻不慣被自己的父親這樣牽著,悄悄的抽了手。

皇帝的臉色稍稍失落了一些。

皇後笑著牽起安喜的手,抱著她摸頭。“這些日子可慣了,宮裏可有人給你使臉色。或者做事不爽利。”

安喜輕輕的搖了搖頭,靠著皇後的身子又近了些。

這位皇後看著親切的很,對她又好。

從不高聲說她,和她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。

皇帝那頭撩袍子坐了下來,欣慰地看著這兩母女明面上的親昵。

那頭宋榮軒重新穿了鞋子,坐在了父皇的下首。

皇後把剛要坐下去的安喜拉了起來。

“一家人不用這麽講究規矩。”

皇帝也開口了。“不用拘著她。皇兒說得好,都是一家人,沒外人在,該是開開心心的。”說完別著臉對兒子道。“朕擔心你妹妹在宮裏受了委屈,你母後說不用擔心,況且有你這個做哥哥在上頭看顧著。”

宋榮軒跪下了地道。“友愛手足本是天性。孩兒一刻不敢忘。”

這話討喜,皇帝掂著胡須笑了起來。

皇後也摟著安喜進懷裏。“兒啊!你素日還說你哥哥板正著臉。不好接近,如今看清楚了吧,他實際最是友愛手足的兄長。”

皇帝聞言欣慰地看著兒子一眼。

宋榮軒低頭坐在椅子上,面無表情,或者說面如古井。

三年的時間,他從天真之童熬成了老成。

想來好像過了另一生似的。恍惚著帶著前世的記憶又重新做了人。

“縱然分離了那麽多久,可是骨肉始終是骨肉。”皇帝接著說道。

他的聲音清冷,因為宋榮軒與父皇接解觸的近了,已經聽出父皇的心情不錯。

“只是擔心孩兒嘴笨,不會哄妹妹。”他的聲音裏並沒有絲毫的言外之音,只是淡的有些讓人心裏發冷,似乎對妹妹為什麽會來沒有驚奇。

只是發音略低,以顯示星點半滴的詫異。

“就你妹妹淘氣,午晌的時候來。”皇帝接過宮女端過來的茶,笑道,“興許太過想你這個做哥哥的。”又道,“你也該和你妹妹多親近親近。”

皇後摸了摸安喜公主的耳垂。

皇帝看見大女兒耳朵裏塞了珍珠耳丁。

他低頭看了看兒子。

宋榮軒親自從宮人托盤裏接過茶放在皇後的跟前。“妹妹也太素凈了。改日,叫人給你再收拾首飾。”

安喜公主偏著頭看了他許久,咬住下唇後,從胸前拉出一根繩子,上頭系著一朵小小的絨花耳環。“我喜歡這種樣式的。”

“女兒家都是愛花啊朵兒的。”皇後輕聲笑道。“你哥哥是個男人,怎麽知道你們女孩家喜歡什麽小玩意,不如讓你的哥哥的許側妃替你挑去。”

柔柔的話兒像綢面一樣的光滑,宋榮軒直覺裏頭裹了鋒利的刀刃。

他低下頭不說話。

皇帝拿著杯子撥去上面的浮葉,暗香浮在半空,若隱似現。

品了一口後,放下茶杯,整了整襝袖。淡淡地說。“下午軒兒還得去禦書房學看奏章。哪有時間去做。皇後你想叫誰人去挑,就誰人去挑。”

皇後肅了臉色,恭敬地說是。

陽光慢慢的下了梢頭,開始西偏。

一地的雪色光芒爭了天色。

宋榮軒隨父皇上了輦。

子房在門口送他,想跟隨他。

宋榮軒擺擺手。“你休整去吧!不用伺候孤了。”

子房在皇後的宮裏就一直跟著他。

在他萬千寵愛集一身時,陪他玩耍,在他虎落平時被人落下冷眼時,態度依舊不變。

皇帝讚了兒子一聲。“重情義也是好事。”只怕是太重了。前朝時多有宦官壞事。

宋榮軒點了點頭。“難為他跟了我這麽久。”

他在輦上仰頭看著高高的紅宮墻,眼看著天邊的太陽逐漸的暗了下去,雪色依舊那麽的剌眼。

好像天地間的所有一切除了它,都不覆存在。

不知哪一頭的梅樹裹著雪微微的綻了,花蕾明明沒有冒頭,卻已經飄來了冷香。

父子倆的肩輦所到之處。

無論是正在做活的,還是有品級的宮人,見了都垂手恭立。

在雪色中,有些宮女穿著薄薄的紗瑟瑟發抖的站立。

皇帝看著兒子,但笑不語。

宋榮軒不敢擡頭,兩頰上重重的染了紅暈。

“你不喜歡許側妃?”

宋榮軒不敢正視自己的父皇,帶了怯說。“她好像什麽都懂似的,比人聰明許多,讓人有些無地自容.......”

說完後,嘴唇一閉,好似急急的咽下了另外半邊的話。

又覺著有些難為情,臉上燒了起來。

借故看著前頭的高堂偉殿道。“父皇,前頭,前頭......”結結巴巴。

“軒兒!”皇帝皺眉,怒喝了一聲。“你堂堂男子漢。”居然會被一個女子比下去。

宋榮軒知道父皇的話外之意,又道。“孩兒知道了,頂多以後不把她當作母後看待。”

皇帝楞楞地張大嘴巴。

看著父皇的異樣,宋榮軒像做錯了事的孩子,噎住了喉頭,嚇得什麽都不敢說了。

皇帝好像也知自己失禮,合了嘴巴用手扇風。“不是到了冬天了嗎?怎麽還那麽熱,怨不得這一路上宮人穿得少。”

宋榮軒眼見著一股細細的北風從身邊溜過,吹得衣服獵獵作響,悶笑了一聲。眼見父皇的眼睛掃了自己一眼,連忙吐了吐舌頭。

皇帝只當看不見,心底卻暗暗地松了一口氣。前一年的時候,兒子不愛說話,那會子才怕他心重。這小兒心智過重,一來壽命易折,二來也怕身子骨弱。

如今瞧來,倒存了小孩心性。

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。

一時下了輦,宋榮軒擡頭正好看見,吊在半空一盆蘭花開的顫顫巍巍,興許是下頭的人為了討好父皇,迫不及待把溫室的花搬了出來,縱然博了一時的眼珠,卻很容易在冰天雪地裏凍壞。

傍晚,出了前朝,到了後宮的深處。

隨侍的小太監好像是新來的,很是好奇。

“殿下,這麽晚來是要去哪?”連人都不多帶。

宋榮軒微偏了頭把手指放在唇邊禁聲。“孤要去安喜妹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。”為了那朵絨花的出處。

但這還是宮中的禁忌。

小太監不禁縮了縮脖子。

好像原以為自己得了巧宗兒的事,卻是一不留神就能被人打板子的壞差事。

宋榮軒換了別樣的衣裳,灰撲撲的,經過小路時,那枯瘦枝丫的陰影像潑墨一般掩映在他的臉上,越發的不引人註目。

忙忙碌碌的人,迎面的雪花,細細碎碎的雨,他以為會受到別人的盤問。

沒想到什麽都沒有。

小太監走了幾步頭又回頭望。“還要上前嗎?”

宋榮軒點點頭。

“前頭的地又臟又亂。”小太監口氣裏居然有了嫌棄。雖樣是同樣做宮人的身份,他打點得當,在後宮當差。可是這只點了一小部分,大部分的人都擠在皇宮最小的地方,卻做著最重的活。

“看看就走。”宋榮軒不想丟掉自己的目地,走在了前,目的原是浣衣局,四順一望,都是青瓦矮房,隱約聽頭前頭有打水的聲音。

只順著往前走,穿過月洞門,進去,只見迎面一帶靜寂無聲,順邊一帶溝水,小小窄窄,上頭結了薄冰,叫人看不出深淺。宋榮軒便踱了過去,順著小路走去。

後頭跟著的小太監呼呼的喘著氣。

也不知是他的氣勻不過來,還是力不足。腳一歪,身不由己向前撲去。

整個天地一下從眼前消失。

冷的剌骨,撞開的冰層如帶了尖鋒一般湧向宋榮軒的喉嚨。

一道灰色的影子驚呼了一聲,從遠處的屋子裏跑了出來,連忙跳了下去拉他。

冒出的頭,那濕淋淋的發邊冷冷的貼在太陽穴。

岸上沒有人。

跟著自己的小太監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。

想來真大意,宋榮軒原本想自己一個人來,偏偏在路上碰見了一個嘴巧人又瞧著聰明的小太監。

但是他看見下水拉住自己的人,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。 正爬著上去,嘴裏咬著灰色的發帶,把浸了水的頭發束好。

這樣黑色的夜裏,那張在夜市上像說平常事一樣說自己占據另外一具身體的女鬼,讓人想起就毛骨悚然。

“我想害你,就不會救你了。”

興許知道他的想法,遲池呸了呸嘴裏的臟水,抱著瑟瑟發抖的雙臂,向自己的屋子走去。

身後是同樣腳步艱難的宋榮軒。

他想起那塊差點就被自己咬下去的肉塊。

真的還是她,那樣犯上的語氣。

他不期然想到畫皮的傳說。

可是那晚明明看見她有影子在地上拖長。

他坐在她的房裏的熱水桶裏。

她在旁邊洗著頭發。

不知道羞澀的女子。

做著這一切的時候。

好像天經地義。

他的呼吸像被蒸起的熱氣困住一樣,半天忘了吸氣。

“快洗!幸好我在針線房裏頭領著差事,拿衣裳倒也方便。”她在抱怨他的任性,“這鳥不生蛋的地方,虧你過來淘氣。”

他盯著她在地上的影子。

然後瞪了她一眼。

遲池呵呵的笑了。“你在害羞嗎?”她低了頭嘀嘀咕咕的。

那樣輕的聲音,宋榮軒分明聽到。“發育未完全的小屁孩。有什麽好看頭。”

宋榮軒再瞪她一眼。

遲池笑著一擰自己的頭發,用幹布擦的松松後,轉身拿著洗頭發的水盆走了出去。“行了,知道你在叛逆期,姐姐我讓你就是了。”

門一打開,宋榮軒終於被湧進來的冷風,激的打了一個噴嚏。

不覺站了起來。

遲池回頭。

宋榮軒慌忙重新做回桶裏。

水花嘩啦一聲,動蕩了水面。

看著他惱怒成羞的臉,遲池嘆氣。

青春期的孩子真的什麽好看的。

☆、精怪

遲池只低頭抱著自己的水盆到外面潑了,她又不是小孩,自然知道得了便宜,就別占乖了。

太陰的光暉透過枝兒投在她的身上,更是給她添了一層柔光,雖那樣的灰衣灰裳,卻仿若全身的肌膚都上了一層珠光,煞是動人。

裏屋的宋榮軒縮回了木桶裏。

隔了一扇的窗,遲池在外頭喊他起來。昏暗的光打在她的頭發上,因為這一層昏黃,她的臉看起來格外的溫暖。

宋榮軒猶豫了一會就起來。

木桶旁邊的椅子上搭了一套衣裳。

穿在他的身上有點小。

聽著她的聲音夾著北風細細的從耳邊擦過。“要快些起身。水一會就冷了。”

象尋常人家一樣,數落又理所當然。

他從前沒有遇到這樣的人。

在這全天下最尊貴的地方裏,還會有人把他當成小孩疼。

上弦月幽藍的光穿透了窗照在他不知所措的臉上。

因為這樣傻傻的樣子,引得潑完水的遲池拿著空盆彎著腰進來。

“真是壞孩子,真慣了飯來張口,衣來伸手的日子。”

她說著話,放下了盆,拿幹布替他擦拭著身子。

沒有害羞的表情。

她的臉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空氣觸手可及。

感覺自己好像在偷看似的,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。

“這是貼身的裏衣。張開手。”

宋榮軒的雙手有些不聽使喚的張了起來。

一件一件的套上。

象小樹一樣,慢慢長了枝芽,覆上了厚厚的樹皮。

不好看,卻能遮風擋雨。

他坐在椅子上,回味著她剛剛指尖的溫度。

哪怕是妖精,也是一個最令人感到溫暖的精怪。

比上許多人好上許多。

案頭擺著一碗湯,微黃的姜湯就盛在粗大的碗裏。

粗厚壁讓人覺得那是一個小缸。

因為大,所以看起來是很多,有些象宋榮軒小時候病了時候裝藥的大盞。

那時候皇帝和皇後為了哄他吃藥,餵他一口,自己也喝一口。

碗盞的暈色從裏面透出來,就象隔著陳年回憶有些模糊的景像。

“這是姜湯?”

“是加了糖的姜水。”

宋榮軒原本只是順口一說,“你也喝一碗?”

“是。”

遲池把大碗的一半倒在一個碗裏,這次卻是放在一只托盤裏,端給他,又將原來的大碗端起一口喝盡。

宋榮軒隨口問:“孤的放了糖,你的沒有。”

“是,糖放在碗底。”

宋榮軒拿碗的手頓了一下,看了她一眼,這才喝了下去。

遲池心裏嘀咕——小破孩,喝碗姜湯都這麽磨磨嘰嘰的。

屋裏靜淡淡的,卻不令人感到孤寂。

宋榮軒把姜水喝完後才放下碗。

“以前孤喝這些的時候,也是有人先喝。”

遲池恍然大悟!

哦,從前電視上演皇子吃飯的時候,都有專人先試吃。

怪不得他這麽磨嘰。

遲池應了一聲:“沒事。”

宋榮軒問:“沒什麽事?你想說什麽?”

遲池想了想千年的代溝在裏頭,可能他覺得自己先試吃是天經地義的事。

“奴婢是想說,今天能救回殿下,是奴婢無上榮光的事。”

宋榮軒搖頭:“沒什麽榮光的,如果不是你這裏僻靜。往來的人少,假如他的同黨在附近,瞧見你了,想必是要滅口了。”

遲池的胸口窒悶了起來。

盡管她覺得附近剛剛沒有什麽人來著。

.........可是紙包不住火。

她揉了揉他的臉,一點也不尊重人。“謝謝你提醒哈!”

可是宋榮軒沒著生氣。

倒是臉火辣辣的熱了起來。

“有孤在,你倒不必擔心。對了你現在叫什麽名字。”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,仿佛在和人分享一個小秘密。

有後臺的感覺不錯。

可是遲池看著他青澀的臉。

不由訕訕然。

還是算了。

叫一個初中沒畢業的小孩做自己的後臺,羞也羞死了。

“你以後就來伺候孤吧!”他很認真。

遲池卻笑道。“好!不過遲些吧!”

遲些?這話表示她有些不以為然。

宋榮軒莫名其妙。

“你還小呢。等你大了再說。”語氣像是在打發一個踮著腳尖冒充大人的小孩。“大人自然有大人的方法。”她抿著嘴笑。

他的臉漲得通紅。“孤三天後來接你便是了。” 語氣十分的肯定。沒有讓人反駁的餘地。

遲池突然想起他的身份是皇子,不是自己從小教訓到大的弟弟。

她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攬了他的肩膀:“好,好,奴婢等你哈!”嬉皮笑臉的,沒有一絲正經。如果真是正經的奴婢,早就不知被人打了多少次的殺威棒。

“你要記得,”他臉色緋紅,神色帶了一點點的窘,“一定要等到孤來。”

遲池眼睛一閃一閃的,把頭靠他的肩上,嘴裏咕嚷了一句。

很小聲,但是宋榮軒聽得分明。“總算沒有白疼你。”

他放了心。轉身接過她手中的傘,掀簾撐起後擋住了滿天的雪。

不過等到宋榮軒三天後再來的時候,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子,呆了許久。

身後伺候的子房上前問他。“殿下來這裏是.......?”

宋榮軒搖頭。

他想了一會,終於明白了。她大概又換了一具身體,不知哪裏去了。

想和子房說,他曾經認識了一位善良的畫皮精。

但是再善良也不是人類。

所以他還是沒有說出來。

不知她又去哪裏了。

如果不在宮裏,她會不會拿著所謂的午餐肉再塞進別人的嘴裏。

想到這裏,他的心情變得抑郁。

大抵精怪都喜歡游戲人間。

如果她是狐貍精就好了,能留在宮裏,哪怕是禍害他也好。

☆、隔年時

她那時的微微一笑,竟然就讓人覺得傾城的溫暖。

此去不知何時再見!

想起這話時,宋榮軒的喉頭一下子抽緊。

有什麽不該的東西漸漸有滑上了心頭。

然後到了第二年。

窗外,一朵輕雲微微地挪動,本來晦澀的陽光終於清晰地灑落下來。

如洗的藍天,澄凈透明,雨後的心情,雲淡風輕。

太子妃的人選遲遲不下來,可是宋榮軒卻到了十五歲的年紀。

在前朝隨著父皇下了朝,回到東宮,除去大裘正捧著茶喝。雖到了春,可是春寒依舊。

“殿下,許娘娘給你新做了一件新的狐裘。”子房提醒他宮裏還有那麽一個人在。

其實宋榮軒不喜歡狐裘,想是那名奇怪女子的緣故,擔心是她的族類,或者是她不小心回歸了,那張包裹在自己身上的皮,就是自她血肉身上剝下來的。

心事自然不能和任何人說,否則別人會質疑他的腦袋會否清晰。能不能擔任帝國的太子。“父皇呢?”他把茶杯放在桌上,窗外,樹枝上由嫩綠轉為蜜色的舊芽滿蘊著惆悵,引人看著隔夜的雨。

“在皇後娘娘那裏。”自從安喜公主回歸後,皇後把她養在膝下,皇帝留在皇後宮裏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。子房還有一句話沒有說,許側妃也在皇後娘娘那裏。

“那就去吧!”宋榮軒站了起來,隨侍的人捧來盆與他凈面,重新幫他系上大裘。

其實他不想去皇後那裏。但是他要見父皇。所以不得不去。

難怪世人常說,魚與熊掌不可兼得。

棄了輦,子房在勸他。“殿下,昨天下了雨,地上滑,摔了跤怎麽辦?”

“那裏就那麽滑了?!”宋榮軒緊了緊身上的大裘。

所經之處,像往常一樣,看見他的人都垂手避讓。

如果是前幾年,他必然是以為理所當然的事,但是這兩年,他才領悟,這只是附屬在父皇的榮光。

如果不是投胎做了他的兒子,約摸他在宮裏連子房都比不上。

自嘲的笑笑。

子房擔心的很,不斷的提醒他。“小心腳下的石板高低不平。”

才進了殿門,旁邊墻上的枝丫探了過來。

安喜住在那裏,宋榮軒擡了頭,因才過年不久,花燈還高挑在樹枝上。

“本來要撤的,因著安喜公主喜歡,所以才留了這麽些日子。”

隨侍的人解釋著。

伴著微微的風,花燈淩亂的擺動,沒有了燦爛,顯得分外淒涼寥落。

也只有小孩子才會這麽任性的以為,只要留下它們,這還會繁華綺麗。——光陰無情,不因表像而止歇。

可是安喜公主的笑聲從墻那邊傳了過來,正是折桐花爛漫,乍疏雨,洗清明。所謂少年不知愁。

那邊樹影婆娑,少女的身姿裊裊婷婷。像即將盛放的花朵,潔白芬芳,清澈美好。

子房想宣一聲太子的到來,委婉的告訴旁邊墻那邊,最好噤聲。

宋榮軒卻擺了擺手。

安喜妹妹沒有矩矩是有的,但是多了生氣。

時不時響起的軟語嬌憨破開了宮裏的幽郁沈悶。

他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日子,只是很快被打碎,從此千山萬水。

前門的殿門口,肅穆的站了兩排的人,無聲無息。

“太子殿下駕到!!”

很虛偽的字眼。

對他的尊敬不過是字面上的意義。

宋榮軒肅了一下神色,墻那邊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。

皇後倚坐在鳳座上,父皇並不在,站在她右邊的是許側妃,她低了頭,像皇後的影子一樣。

外頭的墻角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。

隱約傳來,太子!諸如此類的字眼。

難能可貴的是一向講究規矩的皇後笑了,並不以為忤。“皇兒長大了,傾慕你的人也越來越多了。”她的臉上滿滿是驕傲,仿佛在慶賀家有兒女初長成的榮幸。

宋榮軒並不擔心母後會為難安喜,為了挽留住父皇的腳步,她臉上的和氣一定要有的。

“可不是!安喜妹妹的侍女都在悄悄的打聽太子殿下的喜好。”

許側妃抿嘴兒了一笑,飽滿了自己的氣度。

任憑面前兩個女人一唱一和,宋榮軒面上無波。

“今年是個好年頭。”皇後敘開了話,許側妃恭身送了茶杯過去。

皇後接過茶杯,眼神卻在宋榮軒和許側妃的身上一脧。

“恭喜殿下!”

“恭喜側妃娘娘!”

有些事情不用當事人開口,旁邊的人就能把事兒挑開。

看著跪了一地齊刷刷的人。

宋榮軒微微扯了一下嘴角。

夜晚,為了慶祝他即將要經人事。宮中放了一批人出去。

包括安喜公主身邊的遲池。

再不舍也要分開。

遲池千叮萬囑以前的小文珠,如今的安喜。“你哥哥的喜愛,忌諱一定要打聽的清清楚楚,其它人就算了。”

安喜嘟了嘴。“知道出宮是如了你的願,倒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扔在這裏。”聽到這裏,遲池連忙捂住她的嘴。“我的小祖宗,小心隔墻有耳。”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安喜掙紮開她的手,站了起來氣呼呼地道。“那你今天還要我大聲說話,大聲笑!” 那樣的結果是遲池被劃到了被出宮的名單。

“那是讓你引起你哥的註意。記得明天找了借口去瞧他,保管他不會冷著臉。”

“那你就不要走嘛!”安喜扯著她的袖子,淚珠子一滴一滴的掉了下來。

“傻子!”遲池拿帕子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子。“等你和你哥處的好了,以後有他安排自然有你的好姻緣。”強如被那表裏不一的皇後擺布。想到這裏,遲池心裏有些慌亂。因為歷史書不曾有過安喜公主的記憶。難道這中間出了什麽差錯..........可是她心中的憂慮哪敢和安喜說。

“只要你有了好姻緣,我在不在宮裏有什麽所謂。”也只能是如此想了。遲池整了整安喜的發梢。“我托人在皇宮不遠處買了一個小鋪子。平時你有什麽事,捎出宮的人佯做買東西捎給我就成了。”

安喜的哭聲雖小了,但是淚珠兒卻不曾停過。

桃李花林又一載,黑發白花盤傷哀。

宋榮軒走在內宮城裏,身後拖了一群的人。

他站在陛上,嗅著水仙低徊散淡的香。那點點黃花,雕謝後簌簌落下。

站在陛下的子房卻莫名其妙,近來太子很喜歡站在陛上,看遠處的樹。

小雨絲落了下來,弱不禁風的花葉旋轉著落了下來。

宋榮軒在等待,哪怕知道她是披了一身畫皮的精怪。

可是沒有。

直到大片的黑色把光亮壓得無處可去,宋榮軒告訴自己,她附身的另一張皮,應該不在皇宮了。

她是來去如風的精怪,不會喜歡籠子一樣的皇宮,不會喜歡無力自保的男孩,那連她都不如。

他只能借著沮喪和倦怠把她忘記。

可是那天晚上,他夢見了她。

她還是坐在那高高的樹梢上,不在皇宮,不知在哪家的院落裏。

她的長頭發紮了起來,一甩一甩,不合時宜,卻像她的性子一樣活潑。他一伸手,卻永遠探不到她的發梢。

醒來時,他看在帳子裏頭的小圓球動了一下。

把小圓球摘下,捂在自己的臉上。眼淚迅速滲進了毛絨絨的圓球裏了無痕跡。

天邊漫卷的烏雲,窗下初成的新芽,也在黎明前最黑的一刻蒼茫了。

遇見她,如梨花映皺了一池春水。

再見總是不知何年時!

東宮裏的金絲熏爐燒得正旺,四周彌漫著煙香。靜,靜得能聽見睡在床上綿長的呼吸聲。

守夜的宮人點頭在打磕睡。

一雙小小的腳邁進了門檻,又縮了回去。

隨後好像被人在背後推了一下,不得不又重新走了進去。

宋榮軒沒想到會被妹妹安喜弄醒。

這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,平時並沒有交集,卻敢站在床邊,伸進了一根不知哪裏弄來的羽毛放在他的鼻子下撥弄著。

他打了個噴涕,揉了揉眼,半天才瞧見安喜站在床頭對他大笑。

真是太不知規矩了。他又好氣又好笑,卻也無心和她計較,安喜眨了眨眼,原來哥哥並不可怕,怪不得遲池讓她過來和說哥哥說笑。

看著妹妹那麽明媚的笑,他想起了另外一個女孩。

不是人,可是比人還要真實。

她笑起來,無拘無束。

她從來也沒有規矩,仿佛不知道規矩。

或許別人會笑話她,可是他不會。

他活了十幾年,才知道自己的位置。才明白,人生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,看似親如生母的女人,在有了利益關系時,能首先拿刀割斷與他的聯系。往日的親昵像隔世一樣遙遠。

這樣的人哪怕天天活在他的面前,也抵不過他想要真實。

像那位女子一樣,沒規沒矩,卻能在他的心中活得真實。

無論當他是小孩,無論知道他的身份,無論他陷入了險境。她都一如既往。

想到如此,心動了一些柔軟的地方。

腳下了地,守在門口的人魚竄而入。

領頭的不再是子房,而是許側妃。

他低頭接過許側妃遞過來的帕子。

這個女人,為什麽要在不久的將來躺在他的身側。

覺得全無心情。

安喜看見許側妃退了出去後,悄悄的依在他的身邊輕聲地問。“哥哥,你不喜歡她嗎?”

連安喜都知道,為什麽皇後還是要一意孤行。

或者她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聽話的小孩。

“我喜不喜歡........不重要..........”宋榮軒扯了一下嘴角。

終於下了決心,在自己不能作主的時候,只好做別人擺布的提線偶。

安喜捂嘴笑了出來。 “難道哥哥沒有自己喜歡的人嗎?”

有!心口抽緊的宋榮軒擡眼看著自己的妹妹。

但是不知道她是誰?究竟是哪類的精怪?在白天會不會顯了形。

可是不能和別人說自己的心思,哪怕她是自己的妹妹。

他怔怔地看了看前方,撩起袍子向往走。

急得子房拉他。“殿下,你去哪裏?”

宋榮軒瞪了他一眼。“孤去上書房。”他雖然沒有能力作主自己的事,但是總有他可以光明正大幹的事。

子房縮回了手,“殿下還沒有用早膳呢。”特別是安喜公主來了。

宋榮軒順著他的眼光看了過來,果然安喜妹妹睜著眼睛,裏頭含了淚花。

有些失態了,宋榮軒若無其事的把腳縮了回來,拉著安喜的手,“走吧!今天哥哥都陪你。”

安喜嚇了一驚。

許側妃領人把早膳擡了過來。

“孤和安喜妹妹去別處吃。”

許側妃惶惶地看向他。

宋榮軒抓緊了妹妹的手,不曾松口。“你自己吃吧!”

許側妃緩緩說道。“也好,臣妾正好給母後請安!”

去找她告狀嗎?

“隨你。”宋榮軒跨過了門檻。

在他身後的許側妃嘴唇顫抖,像落葉一般的淒涼。

宋榮軒也想可憐她,但是又有誰可憐他。

他扯了扯嘴角。

可是安喜的腳不動了。

“哥哥,我想起我有事。今天早上就不陪你吃早膳了。”

這樣的借口委實太爛。

宋榮軒居然覺得不出奇,安靜地低頭看著這位新認回來的妹妹。

“真的,真的!”安喜說得煞有其事,“我宮裏有人要走,她平時對我可好了。我要送送她。”

宋榮軒把眼睛看向前方。“我陪你去。”

那麽明顯的討厭的許側妃。

許側妃的臉色慘白了起來。

在一旁的子房吞吞吐吐地道。“殿下!公主還小呢,須叫上幾個人陪她方好。殿下不如留在這裏用早膳,奴才派人喚上幾個人陪公主去便可。”

妹妹是還小,宋榮軒居然覺得心頭開始空明起來。其實他才十五。又未成親,何曾不是小孩,何曾正式脫離了任性。他慢慢地回頭,一語未發,一腳就把子房踢倒在地。引得東宮一陣嘩然。

誰不知道子房是東宮的領頭太監,如今連他也沒了面子,可知今日的事,任何人都駁不得。

安喜瞪大了雙眼,宋榮軒喝道。“不是要去送人嗎?還不快點。”

安喜自然不敢觸了他的黴頭,連忙追了上去。

這一路上,自然通暢無阻。

及去了北門。

那裏有一群一群的人背著包袱離開。

有些人的臉上帶了解脫,有些人腳步一直在遲疑.........無論她們如何思想,結局也只能是離去。

前一夜下的雨把青石板沖洗的淡薄,幹凈的幾乎找不到踏過的灰塵。

安喜在前方抱著一個人,眼淚簌簌地落。

宋榮軒這才發現,她抱的那個人,自己很熟悉。

雖然隔得遠,她的臉孔模模糊糊,可是她的聲音他不曾忘過。

他的周遭一下子靜了下來。

就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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